監控集權、沉醉歡愉，怎樣才是最恐怖的世界？雖然 1984 年沒有成為《1984》，但隔年出版的《娛樂至死》則提醒我們另一個陷阱：被享樂腐化的美麗新世界。
現在看來，我們似乎生活在後者的版本裡——沒有窮兵黷武的政府，只有還稅於民的恩惠；沒有言論審查的限制，只有先進的演算法推薦。
當社會議題太過沉重，選擇眼前的幸福似乎無可厚非——生活都已經那麼苦了，難道連片刻的快樂都不能擁有嗎？
2009 年，為了促進金融海嘯後的經濟復甦，馬政府發放了每人三千六百元的「振興經濟消費券」，共舉債八百多億元。「區區」三千六百元，在當時引發廣泛的爭議：許多學者擔心這是世代剝削、債留子孫；民進黨也批評這是選舉買票，不如做更有計劃性的運用。
到了 2025 年，由國民黨提出的普發一萬，不僅金額上升，發放的形式也從消費券改為現金，匡列二千三百五十億的預算。可悲的是，這似乎成為一件不容討論、不可質疑的提案。不僅國民黨、民眾黨舉著還稅於民的大旗，民進黨也在大罷免後失去挑戰的聲音。
二千億可以做什麼？可以建十五萬戶社會住宅1、可以買六百多輛 M1A2T 戰車2、可以蓋 1.5GW 的離岸風電或 5.2GW 的太陽光電3。我只是個普通上班族，無法估計發放現金能帶來的社會效應，但我還是想不食肉糜地問：除了全台五十多萬低收入與中低收入戶4，其他人真的這麼需要這一萬元嗎？
如果我們只對這些真正有需要的人發放一萬元，政府還有二千三百億預算可用；就算我們提供多一點協助，對中低與低收入戶每人發放十萬元的話，政府還是可以建十一萬戶的社會住宅、買近五百輛戰車、蓋 1.1GW 的離岸風電或 4.1GW 的太陽光電。
我們知道能源議題很重要，它決定了台灣科技產業的未來發展，與外國來台投資的意願；我們知道國防議題很重要，它決定了我們如何保護這個小小多山的國家，讓我們得以維持現在的生活方式；我們也知道居住正義很重要，它決定了台灣人民能不能老有所終、壯有所用、幼有所長。但在這一次性的小確幸面前，這些議題好像又不那麼重要了。
當楊堅統一北方，已經在討論如何攻打建康之時，陳後主還在雕樑畫棟，於光照殿前建起一座座亭臺樓閣5；隋崩之際，煬帝仍沉浸在宮廷享樂中，光演奏樂器的就有一萬八千人6，整個洛陽城都是奏樂聲。
縱觀古今，在安逸、享樂中覆滅的王朝不在少數。希望自己在開心之餘，還能抱有一絲憂慮。畢竟任何決定，要嘛是為了未來的快樂，要嘛是快樂著——就悄悄失去未來了。
當然，我沒那麼富裕、也沒那麼清高，既然政令已定，我還是會領這筆錢。但領錢的同時，希望自己不只是享受福利，而是能進一步反思：我們獲得了什麼，又犧牲了什麼。
快樂從來都不是罪，不思考代價才是。
Footnote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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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《百萬戶租屋家庭支持計畫（114-121年）》的社會住宅興建成本估算，此處是粗估的線性推算。 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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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陳書．卷七列傳第一》：「至德二年，乃於光照殿前起臨春、結綺、望仙三閣。閣高數丈，並數十間，其窗牖、壁帶、懸楣、欄檻之類，並以沈檀香木為之，又飾以金玉，間以珠翠，外施珠廉，內有寶床、寶帳、其服玩之屬，瑰奇珍麗，近古所未有。」 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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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資治通鑑．煬皇帝上之下大業六年》：「帝以諸蕃酋長畢集洛陽，丁丑，於端門街盛陳百戲，戲場周圍五千步，執絲竹者萬八千人，聲聞數十里。」 ↩